第37課-一位閉關長者的故事

故事略述
 

我想到一位閉關長者的故事。也許與現在正在進行的主題在思路上並沒有直接相關,但這段故事,對於想要修習無我的人,或許會有些幫助。我曾與一位長年閉關的長者談話,長者望向窗外,看著路上的行人說:「奇怪啊!只見一團團的肉塊走來又走去。」也許他內心正思考著補特伽羅無我的道理,想著「蘊體沒有實質有的造作者」,於是脫口說出那番話。

這位長者後來得了癌症,最後在策秋林寺後面的小屋圓寂了。知道罹病時,醫生跟他說:「如果治療可以再多活一年,如果不治療的話活不過兩個月。但治療只能延長壽命,無法維持好的健康狀態,所以應該無法再閉關實修了。」他決定不治療,接受僅剩兩個月生命的事實,安然而住。

這位長者平日的主要修習可能就是空性。他曾說過,即使修習微細的空性,也必須要修「我,非離蘊而有」這種較粗分的無我認識。

之前說過,佛教各宗義都認為「我,非離蘊而有」。雖然這種見解是不是最微細的補特伽羅無我,大家的看法有些不同,然而,無論你認不認為它是最微細,都不影響它的重要性。因為,如果你認為這是最細分的補特伽羅無我,它當然就非常重要;如果你不認為這是最細分的補特伽羅無我,為了認識最細分的補特伽羅無我,這個較粗分的認識仍然是非常重要的階梯,必須再三思考與修習。總之,若你想要認識無我,卻覺得「我,非離蘊而有」這個見解不重要,而忽略跳過它,那麼你幾乎不可能認識「無我」。

這位長者長年修習空性,在生命最後的兩個月裡,他應該也是以修空性為主。有一天,他說:「真奇怪!明明已經把所有的理路都用上了,但還是有那種認為我是團團的、很具體、是實質有的習氣在。」
不要因為這段話而小看這位修行人!他說的,完全是實修經驗之談。口頭上的討論是一回事,如果不小心,那個真正應該被你糾出來修理掉、存在於內心上的錯誤看法,有可能在你嘴上說著無我道理之時,依然故我地悄悄躲在心底(註一)。

 

用「我要上路」的心態問路


有沒有打算真正上路,會影響你問路的態度。比如,兩人都在問「要如何從達蘭沙拉去南印度的蒙古利」,其中一個只是在閒聊時隨便問問,另一個是明天要自己單獨上路。這兩個人雖然問同樣的問題,但仔細程度卻非常不同。沒有真正要去的人,只要給他一個大概的回答「先搭公車去德里,再坐火車到霍普利,然後坐車就可以到寺院的扎倉」就行了,他也不會再問得更仔細。但如果是一個必須自己單獨上路的人,這種答案對他就不夠。你跟他說「必須先去德里」,他會追問「到德里的巴士要去哪裡搭?車票要去哪裡買?多少錢?幾點上車?在哪裡下車?」如果是藏人的話,還會問「車子在西藏村有沒有停?西藏村的旅館要怎麼訂?接著要坐的火車票怎麼訂?多少錢?」在還沒把握可以自己一個人去之前,他會有問不完的問題,不夠清楚的答案無法滿足他。

思惟或討論「無我」時也一樣。如果你只以概略的認識為滿足,將死之時你會覺得很沒把握,但等到那時才追問「真的嗎?」恐怕就太晚了。平常僅以表面概略的回答為滿足,當面臨緊要關頭之時,那些答案將無法真正滿足你的需要。所以,平常就要用認真的態度仔細地觀擇無我。

要如何才能發自內心認真仔細地觀擇無我?關鍵在於有沒有「出離心」。出離心非常重要,沒有出離心就無法證得無我,理由是:若沒有出離心,就算智力再好,也只是在嘴巴上浮泛地講無我,不會進到心裡去;一旦真正生起出離心,生起了離苦的欲求,知道苦的根本是我執,思惟許多我執的過患後,會生起「我執非除不可!」的心。一旦你真正決定要除掉我執,就會很仔細地問「該怎麼做?」很自然就會發自內心認真又仔細地觀擇無我了。

所以,雖然那位長者聽起來像是在說「我擋不了實質有的習氣」,但我覺得他在講的是非常了不起的話。他平常就在思惟空性,臨死之前,又必須比平常更加仔細地思惟。修行人在尚未面臨生死關頭前,如果出離心沒有強到一定程度,再怎麼思惟都可能會有遺漏。然而,這位長者在健康時的出離心已經很強,臨終前就更不用說了。

我們必須要仔細地思惟,才能在內心產生一定的把握。要有仔細思惟的能力,日前講的那些因果次第就是很重要的基礎;如果要思惟得更仔細、更精純,就必須從有前後世的前提切入,去探究「苦的根本是我執」。

 

以「桌子」為例的思惟建議


問:那位長者遇到的困難是什麼?

答:就像前一堂課講到的,要練習與自己錯誤的看法辯論。「所遮(所必須破除的錯誤認識)」在內心顯現時,要用智慧去提問,一旦錯誤的心被問到啞口無言,那個所遮就會消失掉。那位長者遇到的困難是,雖然平常講得出來的那些理路,他都運用上了,但所遮仍然存在,就表示這些理路並沒有修理到最深的地方。我想要表達的是:如果平常不精勤於「修理到最深的內在」,當真正要上路時,就會遇到這樣的困難。

那位長者做了很多的思惟。他問我,如果心裡還殘留著「我另外存在於蘊體之外」、「我是實質有」的想法,要如何遮除這種想法呢?

這位長者不是隨便問問,他是從內心深處提出這個問題。我該如何回答呢?平常我們會講一大堆理論,但此時應該派不上用場。我用桌子為例,跟長者做了以下的說明。

簡單來講,四支腳加上一片板子,組合起來就成一張桌子,在四支腳和一片板子之外,無法另外再指出桌子是什麼。即使心裡明白這個道理,但還是覺得「桌子,另外存在於這些元素之外」。要如何用理路去除這種錯誤的看法呢?

想想看,若桌子另外存在於這些元素之外,把桌子的一支腳拿開,就像其他的三支腳還在一樣,桌子也應該還在。此時,你有可能覺得「對啊,雖然少了一支腳的桌子有瑕疵,但它還是桌子」。如果桌子是離開這些組合元素單獨地存在,再拿開第二支腳,桌子應該還在才對。如果你還是覺得「對,桌子還在」,那麼再拿開第三支腳、第四支腳,連桌板也拿開,桌子應該還在才對。

但桌子真的還在嗎?當桌子的組合元素一一被拿開,現場空空如也,本來放在桌上的東西都只能放在地上時,還要硬說桌子還在,那就與親眼見到的事實相違了。這就證明在桌腳與桌板之外,並沒有桌子存在。如果桌子的存在與第一支桌腳無關,那也應該與其他三支桌腳與桌板無關才對,如果真是這樣,那麼,把桌腳與桌板都拿走,桌子應該還在才對。但哪裡會有呢?

長者在生命即將結束前跟我提問,情況緊急像是一種「佛法的急救」。上述這些解釋,似乎對長者有一點幫助,而我也因此累積很大的福德資糧。


註一: 學辯論最主要的應用處,是跟自己內心的錯誤看法對辯。但在與內心對辯之時,若只流於表面,就無法真正攻擊到內心深處的所遮。為什麼會這樣?並不是因為沒有把它辨識出來,而是理路無法真正打到它。因為你對理路的理路,只是像「略修」一樣重述經論裡講過的理路,比如,你雖然運用「離一多正理」成立無自性,但在運用時只是重述經論裡講的文詞,因此,「無自性」只是你口頭上的結論,但它並沒有真正進到你的心底。既然它沒有進到你心底,那麼存在於你心底的所遮,當然就會紋風不動地原地存在。反之,若你真正打從心底成立無自性的結論,才會準確擊中內心的所遮。

總之,無法擊中內心真正的所遮,不只是因為沒有辨識出來,而且也與理路不足有關。「理路不足」講得再仔細些,包括宗法不足、後遍不足、遣遍不足等。這也是為什麼在運用正理之時,宗法、後遍等必須以量識成立才行,因為,當它們未以量識成立,以這樣的正理去攻擊心中的邪見,既無法破除所遮,也無法以量識成立所立。若宗法與後遍只是伺察識,在運用它們去破除所遮時,也只能產生伺察識,並不是真正的比量。換言之,由於三法只是相似於比量的三法,因此而產生的也只會是相似的比量,而不是真正的比量,所以,要對抗所遮,力量就不夠。

…圖滇悲桑格西 


※ 摘要:
  • 若你想要認識無我,卻覺得「我,非離蘊而有」這個見解不重要,而忽略跳過它,則你應該不可能認識無我。
  • 有沒有打算真正上路,會影響你問路的態度。
  • 如何才能發自內心認真仔細地觀擇無我?關鍵在於有沒有「出離心」。
  • 必須仔細思惟,才能在內心產生一定的把握。要有仔細思惟的能力,之前講的那些因果次第,就是很重要的基礎。
  • 雖然平常講得出來的理路都運用上了,但所遮仍然存在,就表示這些理路並沒有修理到最深的地方。如果平常不精勤於「修理到最深的內在」,當真正要上路時,就會遇到困難。